我剛出門弄濕的衣服，被鬥篷給捂得一直沒有幹，火焰燒上去，竟然沒有點燃。

這只是轉眼間的事，在外人看來，在場的人都受到了驚嚇，我聽到了幾聲尖叫。

“啊！火，火！”大伯的聲音充滿了驚恐，小七被燒時他不在，他看到的只是燒過的情形，所以現在這個陣勢已經把他嚇住了。

大奶奶不知不覺向前跨了一大步，想沖上臺階保護我，可是又被火逼住了，沒敢輕舉枉動。

所以等火舌在我的身上兜一圈又燒回去後，我的周圍沒有一點聲息，就像在人間地獄，所有人的表情凝固了。

“大伯，我可不可以下來？”我舉起手中漆黑的泥俑，脆生生地問道。

“下來，下來！”大伯總算回過神，沖上前一把將我搶了下來。周圍的人忽啦啦跪下一片，剛才的一切在他們的眼中就是神跡。只有鬼手才不怕火，我能探火取物，在火燒到衣服上時都不會受到傷害，這還有什麽可說的呢？從此沒有人敢再懷疑我的身份了。

大伯抱著我，像抱著一個凱旋的英雄，我們繞場一周，這才算把儀式完成。最後當然是晚宴，我被送回房中更衣。

“哎喲餵，乖乖，可嚇死我了，你說那火都燒到身上了，怎麽就沒著？”進到屋子裏，宋嫂就大驚小怪地叫起來。

“可不是，我們阿典就是鬼手，有神靈的庇護，換一個人早就被燒傷了。”蘭嫂附合道。她們給我換了一身幹爽的新衣服，把濕的衣服放在一邊，只口不提衣服濕了怎麽會點燃這種事。蘭嫂不動聲色地取過剪刀來，把我額頭上被火燎糊了的流海兒給齊根斬斷，這樣的我更加毫發無損了，正配得上鬼手的傳說。

我恍惚有些明白了，所謂神跡，很可能就是大家只挑想看的去看，越傳越神，最後就變成真的了。就像今天，如果有人說我的襖是濕的，袖子也是濕的，不怕火也是正常，可能就要拆穿鬼手的神話，可誰敢呢？

我擡起手聞了聞，那種怪怪的香氣還在。看來洗手這個環節，也是大伯安排好的，所以讓我去探火取物時大伯不慌，火燒到我的前襟時他才驚慌失措，人算不如天算，他們這般不省心，我以後還是要多照顧自己。

晚上照例是家宴，這次人多，天寒地凍的時候，不方便擺在院子裏，就設在前面的大廳，燈是擺了不少，照得通亮，可是屋子太大，又總是空著，即便使勁把地火龍燒得滾燙，也難得一屋子的寒氣送出去。眾人推杯換盞時，嘴裏還冒著白氣兒。

我吃了點東西，就沒興趣了。陸東臨和陸東杭兄弟也來了，現在不敢惹我，遠遠看著，不時向我做個鬼臉。白姨娘沒精打采的，想來是因為我的事受了責備。本來是她們那邊的人，是她硬生生把我推出來的。二房的大奶奶再饒不了她。我這桌的酒菜豐盛，大伯和大奶奶吃的不多，我的胃口更小，一桌菜都剩下了。

大伯拿起酒壺去他叔父的桌子攀談起來，雖然我是鬼手的事做實了，采買的人選還沒有，他還要苦惱一陣子。下人們不用再上菜，都已經散了，三三倆倆找地方呆著。這時我一眼瞄見良玉慢吞吞湊上來，把桌上的一盤玉米盒子端了下去，她一氣呵成，又很快把周圍的盤子移動了一下，並沒有留心到。我卻明白了，這是小七最愛吃的，我們在前面熱鬧，小七連飯都沒吃上。

我感激地看了良玉一眼，如果沒有她的照顧，小七的境遇更慘。如果以後我真的可以在陸家呼風喚雨，第一個就要照顧好小七。

成了鬼手，一夜間我就成熟了。

本以為成了鬼手後大伯後日日讓我進秘室，出乎意料，我的身份公開後，他倒不再找我幫忙了。我的生活又恢覆了平靜，每天吃喝玩樂。不時有時新的玩具送進來，只是看到滿屋的東西，我不由得就會想起紫峭和花瑤，如果她們在多好啊。

小七並不敢再來看我，我的院子不比從前，出入人多了。我想去看她也沒多少自由，現在良玉看得緊，在她的眼中，我不是鬼手，倒像個掃把星，還是遠遠離開的好，不要再帶禍事給她們。

自從我成了鬼手，白姨娘開始巴結我，也許是那個病中的大奶奶的主意，反正那院子對我的關心多起來，不時送來衣服和食物。衣服能穿就穿了，食物是蘭媽堅決不肯讓我吃的，有時我也覺得她疑心過重，到底是小孩子心性，看著那些軟軟糯糯香甜可口的點心流口水，可惜蘭媽總是看也不看就把食盒蓋好，從我面前拿走，扔到前面餵狗去。我倒不知她防的是什麽。

“其實她們是想借我的勢罷了，怎麽肯害我？”我吞著口水想說服她把一盒子桂花糕留下來，好久沒吃過了，滿鼻子都是桂花的香，讓我想起江南。

“小姐你想得太少了，要吃虧的，有些事要拎得清。”蘭媽走南闖北當老媽子，口音四不象，說出來像唱曲，繞來繞去的。

“她們都是婦人，能狠成什麽樣，你忒多心了。”我今天一定要把桂花糕搶到手，死拉著食盒不放開。

“你當你阿娘真是難產死的？”蘭媽一句話，驚得我松了手，差點把她閃在地上。我的腦中馬上想起那塊丟了的羅帕，上面有阿娘口角邊流下的黑色的血跡。

“說是婦人，為了那點子錢，可是毒著呢。你心裏有數就行了，我不多說了。”蘭媽如願抱著食盒出去了，我的心一涼到底。原來，阿娘的死是另有原因的，也是，好好的將養怎麽就那麽容易早產，早產也不至於就血崩，這些事放在一起，細思極恐。

我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，這已經快六月了，屋外頭是晚春，一片蜂爭蝶引的喧嘩，我的屋子陰冷的像墳墓，我呆不下去了。

院子裏的樹木都已經抽芽，軟軟的，空氣中是幹燥的春天的氣息。我信步向後院走去，路邊背陰處還有幾枝遲開的幹枝梅，我繞過去折了一枝。

“是阿典！”一個人突然跳出來，嚇了我一跳，細看才發現，是那兄弟二人，看來他們是隨著白姨娘送東西過來的。想來是白姨娘想巴結這院的大奶奶和二姨娘，所以還沒離開桃花莊。

我見到他們兄弟就氣弱，不想多說話，轉身就往我的屋子走。

“看她得意的樣子，她是鬼手，了不起呢。”

“有什麽，把她的鬼手剁下來，她就沒有鬼手了。”

“你別胡鬧，鬼手沒了，陸家也就完了，你沒聽阿娘跟大奶奶聊的？”

“陸家完不完，跟你我有關系？就是她算我們莊子的人，也不能多分我們一畝地，現在就這樣都不把我們放在眼中，等她長大了，只怕不知怎麽對付我們呢。”

我聽著他們的交談，越來越怕，腳下生風，跑得飛快。他們沒有想放過我，快步追了過來，一左一右把我夾在中間。

“你別跑，好久不見兩個哥哥了，不要說說話？”說話這個也不知是誰，我已經慌不擇路，只想應付他們一下。

“哥哥們好，你們快去前面吧，白姨娘許是等急了，我也要回屋去了。”我說完又要走，其中一人已經死死抓住我的胳膊，不肯放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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